北京现在治疗白癜风多少钱 https://m.39.net/pf/bdfyy/宣政十年,宠爱我十多年的帝王李明昭骤然崩逝。
我入宫十五年,同他育有两子一女,世人皆知我这个贵妃宠冠六宫,和帝王伉俪情深。
可只有我知道,这十多年的恩情与宠爱,都抵不过我只是一个替身的事实。
1
入宫那年,我十六岁。
在我及笄礼过后,阿爹和阿娘便十分急促地替我找寻夫家。
名门望族,皇室显贵抑或清流门第,他们寻了半年之久,但所有适龄男子之家对我都是推托。
我立在阶前,看着阿爹阿娘愁眉不展,只觉得心里惶惶难安。
温家的女儿,怎么会嫁不出去?
我阿爹是追随当今陛下的开国将军,被先帝亲自加封正国公;我阿娘是河清郡主,与已故皇后是闺中密友,莫逆之交;我长兄年少高中,刚被任命为正三品大理寺卿;次兄为皇子伴读,深受陛下喜爱;而我自幼熟读诗书,端庄有礼,更是京都公认的名门贵女。
这样的家世,饶是配与皇子都算不上高嫁,可如今,温家嫡女温如歌却是无人可嫁,无人可要。
“京都若无人,那便荆州、鄞州,如若再不成,那就再找几处偏僻之地……”阿娘没再说下去。
“爹娘可有考虑过大皇子?”阿兄突然开口,声音沉稳,“据我所知,阿雁心系于他。”
我欲敲门的手僵在半空,心中突然紧了起来。
阿爹和阿娘都噤了声,屋内突然就寂静得可怕。
我和李长平年少相识,说是青梅竹马都不为过。
我不信,阿娘那样聪慧的女子会看不出来我和李长平之间的情意。
阿兄徐徐说着:“阿爹,陛下对阿雁的心思已经是摆在台面上了。她及笄之时,陛下为她取的小字,单单凭着这个,别说京都,便是放眼整个北朝,都不会再有家族敢接纳她。”
阿兄顿了顿,似是下定了决心:
“可阿雁若是嫁与大皇子,或许还可以扛一扛天意,总归……陛下总不能顶着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名头和他的儿子相争。”
我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廊前的微风卷过,竟是让我有彻骨的凉意。
陛下的心思,这怎么可能?
陛下就如同我的叔父一般,我自幼承欢在他的膝下,视他如自己的长亲……
“先皇后名为宋绾,陛下为阿雁取的小字亦是绾绾。”次兄语气带了几分怒火。
“我幼时曾见过先皇后,阿雁长得……可真是像极了她啊!”
“阿雁是温家至宝,难道爹娘真舍得让阿雁入宫为妃,做一个已死之人在这世上的替身吗?”
我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双腿皆在发软。
我抬起手撑在廊前的柱子上,才勉强让自己站稳。
原来如此。
原来竟是如此。
怪不得阿娘总在无人之时总是出神地看着我,眉心紧蹙,有时还会微微叹气;怪不得阿爹在那次及笄礼之后便忙着四处奔波结交世家子弟为我寻婚。
阿娘曾与我说过,阿爹追随陛下打下如今的江山。
可年岁渐久,陛下又生性多疑,为免功高震主,祸起外戚,她和阿爹都不愿我嫁入皇室。
所以,即便阿娘能看出我和李长平之间的情分,她也只作我们如同兄妹,从不言及其他。
可如今,摆在温家面前的便只有两条路:入宫,做陛下的后妃;抑或在陛下知情之前,早早让我成为大皇子的妻子。
前者艰难,后者,或生或死,犹系于天意。
初秋,中秋家宴之时,阿兄请来了李长平。
我站在廊下的灯火阑珊之处,静静地瞧着台上的少年。
他面如冠玉,举止有礼,喝过几杯酒之后便面色坨红,却依旧难掩一身温润如玉的气质。
阿娘在到处寻我,我知道阿爹和阿娘已经下了决心。
李长平虽不胜酒力,但也绝不是滴酒不沾之人,怎么会那么快就醉了?想来应当是酒里下了东西。
我明白家人的苦心,若不是真到了走投无路之时,爹娘也不可能出此下策,以我和皇子的清白来做赌注。
他们权谋一生,为北朝的开辟立下汗马功劳,阿爹、阿娘从不会遇事之前就先折了自己的骨头,如今做出这等辱没家门的事情,仅仅是为了能保住我。
若走三书六礼那一套,第一个便是要陛下的首肯,由他下旨为我们赐婚,可是这条路,早早就被封死了。
我搂紧身上的披风,再仔细看了一眼已经醉倒的李长平。
恍然想起,曾经在阿爹远征西南之时,他跟着阿爹打了胜仗,也曾喝醉过一次。
就是那次,借着西南姣姣的月光,他柔声告诉我他心悦于我,若是我和他的心思在同一处,他必会争得功名,娶我归家。
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绝不负我。
李长平是庶长子,生母早逝,既是追封,也仅仅位列昭仪。
他不得圣心,却偏偏格外争气,文可中榜,武可为将,又生了一副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好模样。
这样的他,我十三岁第一次见他之时就乱了心智。
豆蔻年华里,李长平就如松间皑皑雪,如珠如玉,让我动心入情。
可现下,我却不知该如何抉择。
若是今晚真做了那样的事情,陛下是否会震怒?若是如此,我在连累了温家的同时亦是拖累了他。
手里的帕子被我攥出了褶皱,正当我焦心不知该如何抉择之时,陛下的圣旨到了。
我跪在地上,怔怔地听着大内监宣读圣旨。
就像阿兄所说的那样,陛下封我做了淑妃,掌六宫事宜,赐居“凤寰殿”。
阿爹想要说什么,可还未来得及开口,那大内监就抢先一步,他淡淡道:
“陛下厚爱淑妃娘娘,娘娘还未入宫就已经赐了协理六宫之权。”
大内监上前扶起我阿爹,把圣旨交到他手里,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
“不为别的,只为了这上上下下整个国公府的安宁,国公才更需为陛下效力,谨记陛下恩德!”
待大内监走远,阿爹、阿娘连带着两位兄长都静静地看着我。
阿爹从腰间摸出火折子要焚掉圣旨,我轻挑裙摆,跪在了地上。
“阿雁,阿兄去挑一匹快马,等夜深时分就送你出城,天涯海角……”
两位阿兄站在我身前,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阿兄!”我扯扯唇角,挤出一抹笑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逃去哪呢?”
“我要是走了,温家要怎么办?”
阿娘过来扶我,我却轻轻躲开了。
“如歌,”阿娘对我摇头,“不可!”
我柔柔一笑:“我生为国公之女,十几年来尽享父母长兄疼爱,荣华富贵,尊荣无比,如今天子有令,我如何能不从?”
“若女儿入宫能让家中平安,此身也算能两全,女儿之心,还望父母恩准!”
“那李长平呢?”长兄目光灼灼,“他要是知道你入了宫,你以为他还会在乎这一身荣华吗?”
我低下头,长长的眼帘盖住眸中伤感之色。
“他会明白我的。”我咬住唇,继续说下去,“况且,无媒无聘,他又以何种理由替我鸣不平?”
次兄还想再说什么,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却什么都未说出来。
就这样,在月亮最圆的那一晚,我接到了入宫的圣旨。
此后余生长路,我终究是要被困在茫茫深宫之中了。
入宫那一日,下了细细绵绵的秋雨。
行至宫门之时,李长平单枪匹马地来了。
我立在原地,一只脚将要踏进宫门,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又默默收了回去。
“我带你走。”
他翻身下马,身上的衣物尽数被雨水打湿。
一众士兵皆挡在了我身前。
隔着数人,我静静地看着他。
李长平的眼睛生得最好,眸中温情宠溺,只一眼,就能让我再别不开眼睛。
可如今,他眉间带着狠戾,眸中晦涩。
我从来没有见过李长平这副样子,他一向温和,云淡风轻中带着抹书生意气。
几乎有那么一瞬,我也想撒手不管,就这么跟着他冲出去,生死皆可,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可是,我不能。
陛下猜忌功臣,朝中上下人心惶惶,曾经跟随陛下的几位老臣,或死或贬,如今仅剩下我阿爹了。
我不能、也不敢违背陛下的旨意。
“阿雁。”李长平眸色幽深,“你别怕,只要有我在,他们就带不走你。”
内监不屑地“哼”了一声。
“大皇子。”他似笑非笑,“你不过一个郡王,享陛下恩惠,难道如今还想谋反不成?”
是啊,李长平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无母族依靠,无皇恩盛宠。
若非借了皇室之名,他这种庶出长子的尴尬身份,怕是无人会顾忌他。
我迈了迈步子,推开挡在身前的铁甲护卫,对着内监行了一礼:
“公公莫要误会,只是曾经与大皇子年少相识,如今分别,有几句话想要告知,还请公公允准。”
“娘娘折煞老奴了,既是如此……”他略一思索,随即对着护卫招了招手,“先退下。”
“阿雁。”
我抿着唇,轻轻应了一声。
“你别进宫,我们说好要一起的,只要你信我,我今日哪怕豁出性命,也一定能护你安然离开。”
李长平眉头紧蹙,神色仓皇间隐隐透出不安,但他只是看着我,双眸猩红:“信我,好不好?”
我接过宫婢的伞撑在他的头上,拿出手帕轻轻拂去他肩上残留的雨珠和落花。
“我信你。”我忍着泪,对着他柔柔一笑,“只是尚恩福薄,终不能与君终老。”
李长平一愣,看我的目光随即就仓皇了起来:
“我可以不做皇子,荣华富贵,我都不要!你知道的,自始至终,我想要的就只是和你在一起啊!”
“殿下。”我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要牵我的手,“你可还记得郑昭仪?”
李长平身形一僵。
“她为了保全你,宁愿孤身赴死,难道就是为了看见殿下今日所为吗?”
秋雨渐大,雨珠砸在地上噼啪作响,除此雨声,周围一片死寂。
我低下头,两行清泪缓缓落下:“如歌祈祷殿下,此世全安,觅得良人,夫妻恩爱,和顺一生。”
说完,我便把那把宫伞塞到他手中,头也不回地跨进了宫门。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年少时常常吟诵这首诗词,如今感同身受,才可知什么叫作生离之苦。
2
这座皇宫,我曾经无数次跟随阿娘前来,那时的我,也如众多名门贵女一般,妆容得体,骄傲恣意,也曾沉溺于宫中精美的雕梁画栋。
可时至今日,我恍然觉得,这皇宫像极了一座金丝笼。
李明昭折了我的翅膀,困我于牢中,即便万千荣华,于我而言,只不过是让我苟活着的筹码。
我入了凤寰殿,据内监所说,这曾是先皇后居住过的地方,陛下盛宠,才会特意赐了这座宫殿给我。
我沉默地听着,到底是觉得恶心。
“娘娘不知……”有嘴快的宫女特意阿谀,“陛下为娘娘择的封号为『俪』,所指伉俪情深,后来又觉得娘娘还年轻,怕娘娘不喜,这才又择了一个极衬娘娘的封号。”
话音刚落,满殿的宫女内监就跪了一地,嘴中皆呼着祝福之词。
我递了个眼神给木锦,她从衣袖间取出银两,一一发给了宫女内监们。
等众人散去,我才一身疲惫地坐在窗前。
手中紧紧攥着的玉佩已经温热,我拿出来放在掌心,轻轻顺着纹路抚摸。
我曾无数次想过,在自己大婚之时,手执玉佩嫁与深爱自己的丈夫,从此夫妇一体,携手共度。
凄然一笑,我把玉佩放在了梳妆台上。
转过身之时,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又折身返回,把那玉佩贴身放在了怀中。
只一枚玉佩而已,它又能代表什么呢?
痴人说梦,终究是梦醒两空,徒劳挣扎,这枚玉佩,仅仅只作我在这茫茫后宫的一丝慰藉罢了。
李明昭在我入宫后的半月都没有宣我,就在木锦和木棉都放松了警惕,宫内也都忙于替先皇后准备诞辰之时,李明昭突然来了。
凤寰殿内外无声,所有的宫人都被屏退。
我跪在地上,虽面色无虞,心却在“怦怦”直跳。
李明昭搀着我的手,扶我起来,待看清我容貌的那一刹那,呼吸急促。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我拦腰抱起,放在了先皇后曾经安寝过的床榻之上。
“绾绾。”李明昭的手在我腰间摩挲,借着灯光,我看清了他眼睛里的狂热和不耐。
“绾绾,你看看朕。”
李明昭捧起我的脸,逼我直视他的眼睛,帝王的一双凤目曜石般幽深,此刻正意乱情迷地眯着,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深情。
“你为什么不看朕?”他欺身而上,在我肩胛吐气如兰,“朕不再年轻,绾绾是不记得朕的模样了吗?”
我绝望地闭上双目,手指死死攥住床榻之上的龙凤锦被。
饶是我想过自己入宫后会有何境地,可今夜,分明是先皇后宋绾的生辰,李明昭却偏要选在这一夜宠幸我。
如此屈辱,荒唐至极!
今夜过后,我完完全全成了先皇后的替身。
一夜过后,我醒来时天已大亮,我盯着眼前的珠帘微微出神。
“娘娘!”木棉看见我躺在床榻,脚步微顿,“奴婢叨扰娘娘了。”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却看到木棉的眼圈泛着微红:
“什么事?”
话音刚落,木棉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发抖:“国公和夫人,远下荆州了。”
我心下一空,咬着牙询问:“为何?”
“是陛下。”木棉声音里带着哭腔,“圣旨是昨晚下的,如今国公和夫人已经在路上了。”
3
李明昭竟然忌惮我温家到如此地步。
我阿爹年少便跟随他,出生入死,奋战半生。
如今,只因我入了宫,做了后妃,他便这般急不可耐地在朝中拔起我温家的根基。
“阿兄呢?”
“二公子和国公夫人一起,长公子依旧在朝中任职。”
木棉跪在地上,始终不敢抬眼看我,见她这样,我便知晓她定还有话未说。
“还有什么?”我声音里带了几分毅然,“说下去!”
木锦从门外进来,见此情景,和木棉跪在一起,两个人都垂着头,却是什么都不肯说。
我披上寝衣,赤脚下床,声音高了几分:“都不许瞒着我!”
还没等二人回话,凤寰殿的掌事姑姑就带了许多婢女,众人在廊下列队等着给我这位淑妃送陛下的赏赐:
“陛下恩宠,特赐娘娘育子汤,还望娘娘饮下,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绵延皇嗣。”
我只看了一眼,随即端起玉碗一饮而尽。
那姑姑笑得眉眼皆开:“是了,如今大殿下远去边疆替陛下守卫河山,除去二殿下,余下的皇子们都年幼缺少玩伴,娘娘早日生下皇子,也可让陛下和几位皇子欢喜。”
原来木锦、木棉是在瞒着我这件事情。
边疆苦寒,乱军出没……李明昭怕是早就算计好了,借着历练的名头苛待长子。
口中苦涩,却只能把那苦涩嚼碎咽下去。
我抬眼看着那人,手指微微发抖,面上依旧带笑:“有劳姑姑。”
等众人都告退后,木锦和木棉都怔怔地看着我。
我端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眼如画,确可称一句明媚善睐,绝世容颜。
京都第一贵女,果然是位至宝,才能对得起陛下为我这般筹划,借着赏赐之名把事实说与我听,好让我彻彻底底地死心。
我凄凄一笑,端正身姿,唤来木锦为我梳妆。
李明昭既想让我做一位乖乖听话的淑妃,那我便听从君命,扮成他理想中的样子即可。
未等我入宫去向贵妃问安,李明昭就派人来宣召我。
我进了乾清宫,还未行礼,就被他一把捞进怀中:
“绾绾。”
我挣扎了几分,声音清冽:“陛下,这不合规矩。”
他哈哈一笑,随即伸出手抚上我脸庞:“朕的小绾绾也不是那个被人哄着的奶娃娃了。”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项坠替我戴上:“绾绾肤白,戴玉最合适,温婉贤良,堪当世间女子典范。”
“凤寰殿可还住得惯?”
我轻轻点了点头。
大概是我这样娇羞的模样惹到了他,李明昭抬手就要去扯榻上的帷幔。
“陛下!”我起身下地,“未到入夜时分,还请陛下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李明昭的目光扫在我身上,就在我以为他动怒,要俯身跪地之时,他突然轻笑一声:“绾绾到底是世家贵女。”
说罢便拉起我的手,将我带到了书桌前:
“朕为你画像可好?”
我低着头,只静静地站着,李明昭上前挑起我下巴:“小绾绾的眼睛里,存着这世间万千美好。”
羽睫轻颤,离得太近,李明昭身上所带的压迫感让我觉得格外别扭,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罢了。”见我这般,李明昭抬抬手,“秋日萧条,等明年桃花盛开之时,朕再为小绾绾作画。”
我心下松了口气,在内监的引导下默默地退了下去。
内监带我出乾清宫,却刚好碰到迎面而来的姜贵妃。
她身着一身大红衣裙,面似芙蓉,一对弯弯眉柔情媚人,腰若细柳,瞧着我的时候也只是微微挑起双眸,十分妩媚。
我俯身行礼,对面沉了片刻,直到我双腿隐隐发颤,她才轻轻柔柔地说了句起身:
“新入宫的淑妃?”
我轻声应了一句。
姜贵妃倏地笑了:“本宫入宫前曾经见过你。”
她伸出右手稍稍比了一下:“那时的你也不过七八岁的模样。”
我始终低垂着头,一副乖巧听训的样子。
许是不见我回话,姜贵妃摇摇头,满头的珠翠轻轻作响:“你也是个无趣的人。”
我还未侧身再次行礼,她便已经擦着我的右肩迈进了殿门。
木棉的手一直搀着我的胳膊,倒也不至于被贵妃这一搡给挤倒:
“娘娘?”
我提提裙摆,撑着面上那抹淡淡的笑容:“走吧。”
姜贵妃是已故太后的外甥女,她的父亲更是开国元老,官至丞相,姜家在朝中根基稳固。
姜妍自幼便是千娇万宠地长大,生性娇媚貌美,入宫便是贵妃,这样的女人,她有足够的资本让李明昭怜爱于她。
惹不起,日后躲着便罢了。
时年初冬,长兄入宫,却突然递了折子要见我。
我知晓,若非是紧急要事,阿兄断不会贸然进宫,为我沾惹不必要的麻烦。
李明昭在晚间同我耳鬓厮磨之时曾经向我透露,边疆近来大乱,恐有祸端。
每次他说这样的话,总会逼着我与他对视,妄图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来什么。
而我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弯弯眉下的一双杏眸楚楚可怜。
我心中隐隐猜想,或许阿兄入宫见我是为了此事,边疆那边,李长平还在苦苦守着。
我无数次向上天祈祷,愿上苍护佑李长平,保他平平安安。
在等阿兄入宫的那几个时辰里,我备受煎熬,总怕阿兄说出来的事实让我接受不了。
终于盼到阿兄入宫,我站在殿前迎他,阿兄遥遥地朝我笑了笑。
见到阿兄笑了,我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松下了几分。
“天冷,何必出门来迎?”
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阿兄,语气焦灼:“阿兄急着要见我,可是家中出了什么大事?抑或……”
我话到嘴边,还是住了口。
“进屋里说。”
阿兄声音淡淡,脚步却是很快,到了内殿,我便屏退众人,只留下木锦和木棉在殿外伺候。
“边疆虽然动荡,但你安心,他那暂时无碍。”
阿兄瞧出了我的心思,开门见山对我说了李长平近来的处境。
我只听了几句,便眉头紧蹙,阿兄见我难受,便也住了嘴。
“既不是他,那想必是家中亲族,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转了话口,阿兄慢慢转动着桌上的茶杯,轻叹一声:“程将军不在了。”
“深秋与北狄的那场战役,是程将军拼死守了空城七日,才为后续援军赢得了先机。”
我怔了怔,心中惊惧,好半天我才找回心神:“那……阿姐该当如何?”
“入京,为亡夫操办葬礼。”
阿兄声音低了几分,话落过后最终归于平静。
我捏着帕子,心里也很是伤感。
程将军是我表姐顾南君的夫君,他们二人成亲不过三载,遭此变故,我实在不知阿姐该如何承受。
“南君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陛下特赐下诏,让她暂时在宫中安置,免得在程府睹物思人。”
我明白了阿兄此番前来的意思:
“我自当会好好照料阿姐,让她平安生下孩子。”
阿兄却是摇了摇头:
“程将军死得惨烈,只希望宫内外能感念他护国铮铮之心,不损南君和她腹中之子的清誉。”
我疑惑皱眉,但阿兄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多说。
因着姜贵妃身子娇弱,李明昭便把管理六宫之权都交予了我,阿姐入宫所住的宫殿等一切用品也都是由我来安排。
阿兄也从宫外带了不少阿姐幼时喜爱的小玩意,只望她伤心之余可供消遣。
阿姐入宫那日,我到宫门前去接她。
天上下了很大的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只看了一眼,我就险些落下泪来,阿姐瘦得厉害,一张小脸藏在毛茸茸的大氅里,瘦削中更无半点血色。
两名宫女搀着她,远远地看着,冬日的风雪几乎就要将她湮没。
阿姐与姐夫是青梅竹马,幼时一同长大,两人相识相知,在阿爹和阿娘不知情的时候就暗暗生了情愫。
深爱之人牺牲在边地,连尸身都被敌军悬在城墙之上。
我实难想象,阿姐当时是怎样撑着悲痛去替姐夫收拾尸骨、又奔波数日,带夫之棺椁归京。
“淑妃娘娘。”
我急忙拦起要行礼的阿姐:“一别数年,妹妹很是思念阿姐。”
阿姐强撑着露出一抹笑:“我亦思念阿雁。”
扶着阿姐入宫道的时候,我无意看到了隐在外墙之处的阿兄。
只一瞬,我就跳开了目光,只当阿兄从未来过。
夜深我已经睡下,李明昭未宣报就来了凤寰殿。
他从身后揽住我:“绾绾。”
“陛下。”
李明昭与我十指相扣,声色疲惫:“朕累了。”
李明昭和衣在我身侧躺下,不过片刻,他就沉沉睡了过去,只是眉峰仍然紧蹙着。
我裹着被子往他远处移了移,抽回手,默默地躺了回去。
我知道李明昭为何疲惫,北朝建国不久,根基不稳,而边疆之战已经能够说明问题。
国库空虚,军粮不足,若不是如此,程将军也不会惨死沙场,整整七日都未能等到援军。
我想起了李长平,边疆那样艰险,危机四伏,他是否能平安归来,又何日才能归来?
4
大雪过后,天气初晴。
在我和木棉的再三劝说下,阿姐难得有了兴致,愿意到御园中瞧一瞧寒梅。
行至半路,偶然经过一处僻静的亭落,阿姐想要在那处歇一歇,我扶着她过去,却在将要踏上台阶时,听到了里面宫女的谈论声:
“听说程将军死得惨烈,尸骨都没能找全呢。”
“那又什么用?人死如灯灭,程将军刚死,朝廷上就有人弹劾程大人,说是他通敌叛国,偷卖布防图,这才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我目光一凛,木棉已经先我一步,“腾”地一下推开了角门:
“你们在胡咧咧什么呢?”
屋内闲聊的宫女慌忙下跪,嘴里连连求饶。
阿姐抖着声音,声音凄厉:“你们所言,可都属实?”
宫女匍匐在地,结结实实挨了木棉几个巴掌,这才把自己听到的朝中大事一一说了出来。
我听得心凉,更觉得荒谬。
程家满门忠贞之士,无论是已经壮烈而亡的程将军还是余下几个幼弟,哪个不都是从少时就送到军中,只为有朝一日可以为国尽忠?
可如今,朝中却有人如此污蔑忠臣,最重要的是,当今君王竟然也起了疑心。
程家短短三日之内被封,李明昭已经派大理寺的人前去审查了。
“阿姐?”我低低地唤了她一句。
阿姐只是略略摇头:“清者自清,程家,绝不会做此逆臣之事。”
阿姐转过头,声音清晰而坚决:“我夫君是为国而死,他的家人,必也都是清白刚正之人。”
回去的路上,阿姐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本身就不善言辞,此时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姐临盆之日将近,除了晚间,白日大多时间我都在云锦阁陪着她。
阿兄递过三次折子询问阿姐,甚至有一次还带了自己亲手编制的小蝈蝈笼子,说是阿姐喜欢。
我忍俊不禁,阿姐如今已为人母,哪里还会再喜欢这种幼童之物?只暗暗想着阿兄真是一个耿直性子。
我以为只要等到阿姐诞下麟儿,等着李明昭查明事实,一切就都会好起来,可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程伯父入了大狱,程家上下皆被查抄。
阿兄风尘仆仆而来,在云锦阁略略望了一眼熟睡的阿姐,折着风霜又匆匆而归。
阿兄的眼睛都熬红了,面色憔悴,我知晓他是为了程家一事奔波操劳。
我问了一句,阿兄摇头,声色疲倦:“陛下杀心已起,时扶无力可救。”
我转头看向阿姐,云锦阁上下被瞒得很紧,近来程家之事阿姐并不十分清楚。
可……若是程家获罪,那阿姐和阿姐腹中之子,又该如何?
我思量再三,于夜深时分去了乾清宫。
李明昭一眼见我,身形微僵。
他神色幽暗,语气急促:“绾绾?”
我往前几步,直接跌进他的怀里:
“绾绾拜见陛下。”
李明昭挑眉,大掌摸到我眼尾那颗泪痣时,目光倏地冷了下来:
“淑妃的这身衣物是京都过旧时服,以后不必再穿了。”
我跪在地上,轻声应着。
李明昭为了能在深夜清醒批阅奏折,特命人撤去了殿内多余火炉。
如今,我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不过顷刻,身子就发起抖来。
李明昭扶我起来,搭上我的双手:“天寒,朕明日再去看你。”
我抬起头,故作懵懂无辜:“陛下明君,还望陛下爱护臣子、安抚忠臣之余,顾好自己的身子。”
李明昭看我的眼神紧了几分,似是在怜惜,又似是不悦。
我知晓自己的这一招太过拙劣,我扮作先皇后的模样,无非是为了求情。
李明昭最厌恶后妃干政,我只能隐晦藏拙,以免连及温家。
待我转过屏风,李明昭忽然开口:“朕会保你阿姐一世无忧,只要她能安分守己。”
“至于程家人……”李明昭声色不悦,“朕不得不杀。”
“臣妾愿以性命担保,程家绝不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做与不做,无甚分明。”李明昭大步走向我,眉目疏淡,“君要臣死,臣,如何不死?”
我瞪大双目看向他,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窖。
“淑妃,你要记得,你入了宫,做了朕的女人,此后无论谁生谁死,你都得与朕站在一起。”见我太过惊惧,李明昭便放缓了语气,“今日的这种荒唐事,以后不要再做了。”
我不知自己是怎样出了乾清宫的殿门,被宫道外的冷风一吹,我恍然明白了阿兄第一次入宫时,对我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良臣已死,还要毁其清誉、灭其满门,真真是飞鸟尽,良弓藏。
5
我越来越盼着阿姐能生个女儿,若是女儿,到底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为阿姐诊治的太医隐隐向我透露,阿姐此胎确是女儿后,我才放下心来。
饶是别人不说,阿姐聪慧,也察觉到了什么。
我时常看到她斜靠在窗边,望着满院的红梅出神,也常常看到她握着姐夫常用的那把匕首,怔怔地瞧着。
从前那样明快欢喜的一个女子,如今也成了一位寡淡伤神的未亡人。
我退出去,派人去牢狱看了程伯父,身陷桎梏的程伯父只说了一句:
“万望吾儿南君平安。”
我潸然泪下,阿姐本就是孤女,十岁那年父母殒命在沙场,被阿爹阿娘养在温家,嫁入程家以后,程家元老都以亲生孩儿般待之。
可又该当如何?我是个无能之人,帮不了阿姐,更救不了程家。
李明昭不会因着对我的宠爱就放过程家,我于他的江山社稷,从无半点可比之性。
睿清六年深冬,程伯父于狱中饮下鸩酒。
程府被抄,成年男子皆都赐死,幼子、女眷流放南疆没为官奴。
阿姐得知消息时,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依旧神色自若地绣着手中的虎头帽。
等到虎头帽绣好的时候,阿姐才忍不住落下一滴眼泪。
“难为陛下还肯留我一条性命。”阿姐轻笑,“若是我爹娘泉下有知,曾让他们舍命相护的帝王如此绝情,又该作何感想?”
窗外的红梅全都开了,从窗内望过去,入目皆是血红之色。
当日夜间,阿姐悲伤过度动了胎气,拼死诞下孩儿。
我赶过去的时候,恰巧听到婴儿啼哭,还未等我歇口气,便听产婆大呼,说是阿姐血崩,已经不成了。
我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泪流满面地听着阿姐交代遗言。
阿姐已经气息奄奄,撑着一口气看着孩子:“我命途多舛,幼年失怙少时丧夫,唯愿我儿平安成长,安稳一生。”
怀中的婴儿啼哭了一声,阿姐猛地抓住我双手,字字泣血:
“阿雁,劳你替我好好护着这孩子,护着她,再也不要让她经我这般苦难。”
我含泪点头,浑身颤抖得不成样子。
“我们程家冤屈,今日我就为这孩子取名昭昭,盼求有朝一日能有贤君,为我程家沉冤昭雪。”
待到天边微亮,阿姐含笑握着那把匕首,在我怀中凄然离世。
我阿姐顾南君,曾是京都第一贵女,擅音律,通诗书,为人端庄娴静。
边疆有乱时,随夫共赴险境,救死扶伤,事事亲为,军民敬之。
6
我阿姐,是这世间顶顶好的善良女子。
李明昭派了内监前来宣旨,感念顾家曾有护驾之功,特封昭昭为“襄宁郡主”,养于淑妃膝下。
襄宁,帮助帝王稳一国之安宁,程家全族遭此无妄之灾,不知李明昭日后还要让昭昭如何襄他,如何宁国?
阿姐下葬那一日,阿兄递了折子,他要远去鄞州,做一方太守,起码能护一方百姓安宁。
我知阿兄心性,也明白阿兄对阿姐的情意。
阿姐生于鄞州,阿兄这般,是在为自己未曾救下程家而感到愧疚,特去赎罪。
在阿姐离世这一日,我彻底对帝王皇权失望。
帝王无情,又何止是无情。
乾清宫的大殿,哪是白玉所堆砌,分明是万千白骨。
阿姐离世之后,李明昭常来凤寰殿看我,但我每次都是神情恹恹,推脱身体不适。
李明昭未曾说什么,只是偶然看着昭昭有片刻的失神:
“襄宁,生得和她母亲很像。”
我不咸不淡补了一句:“女儿自然肖母。”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我惹怒了李明昭。
他挥挥手让人抱走了昭昭,四目相对,他的双眸中含着隐隐的怒火:
“许是朕太过纵容淑妃。”
我弯膝下跪:“臣妾愿受陛下任何责罚。”
“是吗?”李明昭怒极反笑,单手钳住我双手,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瞒着朕私自饮下避子汤,朕的小绾绾就这么不愿诞下皇子吗?”
“嗯?”
我未曾言语,只无惧地对上李明昭的目光。
“好。”李明昭松开我,“淑妃很好!”
我如一块破布般被李明昭扔在地上,他起身,带着怒气出了内殿。
木锦木棉冲进来扶我,我置若罔闻,丢了魂一般看着茫茫夜色。
过了年下,边疆的战事告急,李明昭为了稳住背后虎视眈眈的南疆,特选了一位公主和亲。
而宫中适龄的公主只有两位,按照年龄,首当其冲的就是大公主李长念,且她的生母只是位早逝的美人,李明昭没什么顾虑。
和亲日期定在来年二月,此时草长莺飞,是北朝最美好的季节。
可怜大公主不过及笄,便要远嫁千里之外的南疆。
我虽感慨,但只能在公主嫁礼之上替她多多准备,尽量减轻公主在异国他乡的思乡之苦。
和亲的前两日,我正在殿内哄着昭昭,木锦突然来报,说是大公主要求见于我。
我和大公主不过一面之缘,那时的她穿着一袭大红短装,跨坐在骏马之上,逆风奔驰,活脱一个明媚娇艳的小太阳。
可是今日再见,公主穿着一身藕粉长裙,端庄有礼,虽有了温婉,但到底也少了几分欢脱:
“儿臣见过淑妃娘娘。”
我扶她入座,她却只摇头,从怀中拿出一份封得严严实实的信笺:
“儿臣有一事相求,还请淑母妃能应允。”
她把书信递给我,我看清了上面的几个大字:
我不明所以,再看向公主时,她面上明显多了几分羞赧。
“温长公子曾是我长兄的伴读。”公主柔柔一笑,眸中带着星光,“我从未见过这世间会有如此温润耐心的男子,甚至更胜于我长兄。”
我恍然大悟。
“我生母卑微,我亦不得父皇爱护,唯有他,肯耐心宽慰我,于我伤心之时给我蜜饯,教我如何自尊自强。”大公主仰起头,不肯让眼中泪水滑落,“娘娘,您可知心系一人的感觉?”
购买专栏解锁剩余64%